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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主流经济地理学经历了数次主要的研究方法和视角转变,如1950-60年代的计量革命、1970年代的政治经济学派(马克思主义)、1980年代以来的新区域主义等。从计量革命的新古典经济学模型解释、到政治经济学派的社会结构剖析(社会—空间辩证法)、再到新区域主义对区域发展独特性和创新能力的分析(如产业氛围、生产网络、产业区等),经济地理学的每一次转变都从更深层次上揭示了经济活动的空间过程和规律。1990年代以来,经济地理学研究出现了两大新的变化:其一是空间经济学的再度兴起;其二是文化和制度转向(cultural and institutional turn)。这两个变化都被各自的倡导者称为“新经济地理学”,也都对这个学科的发展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另一方面,一种基于“生物学”类比而兴起的“演化经济学”20世纪80年代开始出现,而基于演化经济学的理论和方法,一种被称为“演化经济地理学”的学术思潮新近也在经济地理学领域浮现出来。1.1地理经济学1990年代初,以克鲁格曼(Pual Krugman)为代表的一批经济学家重新拾起并发展了空间经济学的计量方法,来分析经济活动的集聚和空间过程。被克鲁格曼称为“新经济地理学”或地理经济学。它是克鲁格曼把区位引入到主流经济学中而创立起来的。其理论的基础假设是:一、经济决策者的完全理性;二、均衡理论。另外两个次要假设是:规模报酬递增和外部经济。这种空间分析得到了部分经济地理学者的认同,但也遭到部分经济地理学者的批判。其中的主要问题是:它将经济活动的复杂性简化为纯粹经济因素的分析、缺少明确的分析的空间单元、缺少实践应用意义。在崇尚综合性思维的地理学家看来,这简直就是研究的倒退。当然,克鲁格曼的所谓“新经济地理学”也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例如,它超越新古典经济学,解释了不完全竞争在空间集聚中的作用。但是,如果将其作为研究的主体,经济地理学将丧失其在更高层次的哲学意义上为社会发展做出贡献的机会,而只能成为经济学的“小工”(under-laborer)。1.2制度主义经济地理学在经济学家倡导空间经济分析的同时,社会科学领域的学者们对“经济”本身产生了质疑。受到激进地理学和新兴时代文化(新自由主义和后福特主义)的深刻影响,主流经济学发生了一次理论和方法的重新定向,走向了经济学异端的“制度主义”、经济社会学以及文化研究等领域。基于此,20世纪80年代经济地理学开始的理论和方法转向是以经济学中的“制度主义”和“经济社会学”为理论基础的,称为“制度主义经济地理学”或“制度转向”、“文化转向”。制度主义经济地理学的兴起在很大程度上源于激进地理学中的路径依赖,但又抛弃了激进地理学中的结构主义决定论,投入“后现代主义”、“后结构主义”社会科学的怀抱。制度主义经济地理学有效吸收了70年代以来“新经济地理学”所发展的“嵌入性”、“网络分析”、“社会资本”等理论工具,其方法论认为:经济活动是特定的社会和制度的产物,它不能只根据原子似的个人动机和市场均衡来解释,而必须把它置入更广的社会、经济、政治的规则、程序、传统中去理解。制度主义经济地理学就是要弄清各种制度在塑造资本主义空间经济过程中的作用,在制度“路径依赖”和“锁定”机制作用下,资本主义空间经济的演化动态,以及区域和地方发展的社会调节与治理机制。 依其“后现代主义”、“后结构主义”的哲学取向,强调经济行动者的多元性、多中心性、关系性,认为经济行为者的属性是依性别、种族、阶级、文化并依空间的话语而建构的,决不仅受利润最大化的单一逻辑支配。相对于以往的计量革命、政治经济学派等,这种研究方法和视角成为当今这个时代的新经济地理学。文化和制度转向的核心是对“经济”的重新理解。首先,经济自身越来越被理解为一种语意论述的现象,是被经济学家创造的“专门知识”塑造出来的。既然这样,“经济”不再是客观和稳定的事实,而是一种修辞现象。其次,经济与社会和文化是不可分割的。经济社会学家格兰诺威特(Granovetter,1985)提出“经济活动融于具体的社会关系之中”的观点,即经济的嵌入性(embeddedness)。之后,迪肯和史瑞夫特(Dicken and Thrift,1992)把“嵌入”引入经济地理研究,使这个学科融入文化、社会和制度背景之中并从中获得新的研究内涵与发展方向。这些看似虚无缥缈的转变预示着巨大的思维变革,即可以在新古典经济学塑造的经济发展轨迹之外思考新的发展机制和发展观。例如,经济活动的参与者根据性别、种族、阶级和文化差异而表现出不同的行为特征,而制度环境也造就不同的经济行为。这些思想对于研究区域可持续发展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在以上这些转变的背后是广泛而深入的全球社会经济变革。随着经济活动频繁跨越国界,地方与全球之间的空间关系成了地理学家关心的核心问题。理解和解释全球化过程之中不同地区经济活动持久的差异性(即经济的多元性),必须摆脱传统的思维框架。因此,全球经济变革的实践以及相伴出现的研究方法和视角的转变,为经济地理学创造了众多新的、充满着思维争辩的研究领域。两本在世纪之交出版的著作见证并记录了众多处于当代经济地理学前沿的议题,即《牛津经济地理学手册》和《经济地理学伴侣》。这两本书被认为是经济地理学这个领域的研究大纲和一份如今和未来研究议题的宣言,而对这些议题的辩论将持续数十年。综合这两本侧重点各有不同的著作(前者包含了经济学家的工作,而后者则集中于地理学家的研究),当前国际经济地理学研究的主要热点领域是:1)全球化的研究。经济全球化涉及了生产、投资、贸易、金融、人才流动等各方面,给国家、地方、企业和劳动力市场带来了深远的影响。其中的核心问题是经济全球化形成的各种“流”与国家和地方之间的关系。2)技术进步空间影响的研究。近半个世纪以来,技术进步速度之快几乎令人眩晕(特别是信息技术)。如此之快的技术进步给社会经济空间过程带来的影响尚未得到认识和解释。这成为地理学家不得不关心的议题。3)环境与管制研究。欧美经济地理学者没有刻意强调可持续发展,但对经济与环境关系的研究是当前一个很重要的领域,包括循环经济、绿色制造、环境管制方法、政治生态学等具体议题。4)区域发展研究。1980年代兴起的新区域主义仍然在经济地理研究中占有重要地位。主要议题包括区域创新系统、产业区、学习型区域、知识溢出等。5)企业区位和企业战略研究。企业是市场经济的主要角色,因而一直是欧美经济地理学的重要研究对象。当前的重要议题包括企业集群、企业的时空管理、企业的空间形态、跨国公司的空间组织等。6)社会问题的经济地理研究。包括劳动力、性别(妇女)、社区、种族、工会等问题。 中国经济地理学的发展走过了比较独特的道路。除了发展阶段、制度环境、文化传统、意识形态等因素外,来自欧美国家和前苏联学术思想的交替输入也影响了中国经济地理学的发展过程。总的来讲,建国后中国经济地理学的发展可以用“以任务带学科”来概括,即学科发展的首要目标和驱动力是满足国家需求、同时以实践任务促进学科的理论发展和建设。这种直接面对政府需求的研究工作使经济地理学为国家经济建设做出了重要贡献,也使经济地理学者在各级政府部门得到了广泛的认可。就这一点而言,欧美国家的经济地理学者是望尘莫及的。但是,也正是这样性质的工作使得中国经济地理学的纯理论研究相对薄弱。同时,体制的变化也割裂了这个学科理论积累的过程;一部分在计划经济时期积累的理论和知识一定程度上失去了效用。这只能说明中国的经济地理学正处在制度变革时期的理论重构阶段,而不能就此认为这个学科缺少理论基础。 建国后,为满足国民经济计划和生产力布局的需要,中国经济地理学者广泛参与了地区综合考察、铁路选线、工厂选址、工业基地规划、农业区划等工作。在为国家经济建设做出贡献的同时,也发展和积累了不少具有重要价值的经济地理理论知识。如工业布局的技术经济论证方法、农业区划方法、工业成组布局理论等。而且,早在1970年代,经济地理学者已经开始重视工业发展、城市建设和环境保护之间的关系,为后来从事可持续发展研究奠定了基础。改革开放之后,由于摆脱了意识形态的束缚,中国经济地理学获得了长足的发展,进入了一个多元化发展时期。一方面,在国土开发和规划、区域发展、土地利用、产业发展等领域成为研究主力,所创造的理论知识在社会上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如“点—轴”系统等空间结构理论成为国家和地方国土规划和区域规划的理论基础。另一方面,社会经济的剧烈变革也催生了不少新的研究领域。特别是,由于农村工业和外资企业成为不少地区经济增长的主要贡献因素,乡镇企业研究和外资研究成为近二十年来中国经济地理学的热点领域。前者的研究包括乡镇企业发展的区域社会经济环境、区域差异、农村工业化的区域模式等;后者则包括外资的区位偏好、外资的区域影响及其本地工业联系等。这些研究获得了不少具有国际可比性的研究成果,进入了国际学术舞台。1990年代中期以来,区域和城市可持续发展成为中国经济地理学的主要研究对象。一方面,这是社会需求的结果——可持续发展是中国的基该国策;另一方面,这也是老一辈地理学家坚持倡导“地理学是一门研究地球表层自然要素与人文要素相互作用与关系及其时空规律的科学”所结的硕果。应该看到,区域和城市可持续发展是最能发挥经济地理学综合性和交叉性学科特点的研究领域。在这个领域,经济地理学者提出了人口—资源—环境—发展(PRED)协调理论、区域可持续发展测度指标体系等,在国家和地方的可持续发展决策中占有了重要一席。此外,经济地理学者还联合其他学科的学者开展了区域发展地学基础的综合研究,以期为区域可持续发展提供更深入的理论基础;参与了土地覆被和土地利用变化等综合研究。如果说此前的经济地理学的综合性主要体如今学科本身的研究视角的话,那么最近的研究证明经济地理学开始主动开展与地学其他学科的交叉研究,成为地球表层综合研究的重要的、活跃的力量。当然,近二十多年中国经济地理学的发展也受到了欧美国家学术思想的影响。改革开放之后引进的理论和方法主要有区位理论、计量方法和企业地理学等,出版了一系列相关理论著作。如《区位论及区域分析方法》(陆大道)、《高等经济地理学》(杨吾杨、梁进社)、《现代工业地理学》(王缉慈)等。这些学术思想对中国经济地理学的学科建设起到了重要作用。相对于上一年,一批经济地理学者开始直接参与国际经济地理学前沿议题的研究,包括产业区、企业集群、高新技术产业、区域创新系统、信息技术的空间影响、经济全球化等。这表明,中国经济地理学正在克服制度和文化差异的障碍、开始与国际主流经济地理学研究接轨。这些前沿议题的研究将为中国经济地理学奠定更加扎实的理论基础。 经济地理学是一门与发展阶段、制度环境、文化传统和意识形态等密切相关的综合性和交叉性学科,因而其研究范畴和研究视角存在多元性是正常的。要求中国的经济地理学全面与欧美国家的经济地理学接轨是危险的,会脱离这门学科应该服务的国家目标,丧失其重要的社会价值。但是,这并不否认它存在与国际学术界接轨的必要性。面向现阶段国家目标,中国经济地理学的核心问题应该是区域和城市的可持续发展。在这个核心问题统帅之下,应充分发挥经济地理学综合性和交叉性的学科特点,进行多元化的具体议题和科学问题的研究,在研究方法和研究视角上则要多借鉴国际经济地理学的做法。总体上,我们认为今后一个时期中国经济地理学的发展应处理好以下几个关系:1)国家目标与理论研究之间的关系。应该承认,完成国家目标是一个学科社会价值最直接的体现和获得社会认可的主要源泉。但是,也必须看到,没有科学理论的支撑,任何一个学科都不可能很好地完成国家目标,也无法从更高层次上参与社会经济发展过程的塑造。两者之间是“标”、“本”的关系。所以,从根本上,经济地理学还是要注重理论研究,而研究的理论必须是针对国家目标的、是为了更好地完成国家目标。2)核心问题与具体研究议题之间的关系。一个学科的核心问题往往是比较宏观的科学目标,需要由众多的具体研究议题来支撑,而这些研究议题未必在表面上直接与核心问题发生联系。因而,不能凭字面意思或表面联系来判断具体研究议题对于核心问题的价值和意义;在综合性和交叉性学科中尤其应该避免如此。也就是说,具体议题的研究要享有充分的“自由”。毕竟,科学问题是可以规划的,而科学理论是无法规划出来的。3)走向国际学术界与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经济地理学之间的关系。承认经济地理学研究范畴和研究视角的多元性,不表明不同国家间经济地理学研究不需要和不能交流。开展与国际学术界接轨的研究,对中国经济地理学的发展至关重要。首先,是开拓研究视野的需要——我们需要了解市场经济体制下需要研究哪些重要议题;其次,是经济全球化的需要——全球化使很多学术问题需要由多国学者共同来研究;第三,是树立国际学术地位的需要。当然,考虑到这门学科的特点,这类研究不能、也不可能脱离国情。4)宏观研究和微观研究之间的关系。过去十多年,中国的经济地理学研究大多着墨于相对宏观的研究议题,对于经济活动参与者(企业、人、社会机构等)和影响要素的比较微观的研究不足。宏观议题通常能够较好地与社会(国家)需求结合,容易得到社会认同。但是,宏观问题研究没有微观案例研究的支撑,很容易成为“空中楼阁”。从宏观问题着眼、从微观案例入手,是最有价值的研究思路。5)科学主义与人文主义之间的关系。这是自然和人文交叉学科进行学术研究必须解决的问题,主要体如今研究方法和手段上。我们认为,既不能有“数学迷信主义”,也不能有“数学模型无用论”。在这类交叉学科,数学模型是理论思辩的辅助工具。这些学科强调人文关怀,因而逻辑推理(演绎和归纳)或许比抽象模型更有说服力。在“现实问题—理论假设—概念模型—数据获得(包括数字和经验事实)—理论可靠性—理论含义(implications)”这个研究过程中,数学模型并非不可或缺的一步。